荒岛电台

荒岛对谈 | 陈绮贞,我是放手一搏的灵感乞讨者

文 黎文

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见面,而这场见面是如何像一个在河面捧着水,用尽全身力气不让水从指缝流出,那样地紧盯着时光流逝的每分每秒,愚痴的人。

说起自己去看的一位喜欢多年的音乐人的演唱会,陈绮贞是这样在新书《不在他方》里这样描述的。如果说,才华是一种无法触摸的飘渺存在;那么,这些由她组合而成的字与词,就像被一个个用力地凿在光滑的岩石上,被展现出来。

这位在万人演唱会上光芒四射的歌手,此刻正在我旁边被简单布置好的摄影棚里,接受照相机们的扫射。不断频闪的灯光和混乱的声音们时而会泄露过来,让我无法专注于阅读。浏览中被翻过的书页,像是在不断打开,又被关上的百叶窗。

开始写一本书,我因而为自己的写作注入了一种悲伤。奇怪的是我享受这种感觉,而且享受这些不被我疼爱的字一起摊开展现出我脆弱的思想,那样像是在厨房赤身裸体喝着冰水的无畏感。但我也会自我暗示,我不会永远在我创作的字底下一直卑微下去。我不是一个乞讨者,我连一个示弱的眼神都放不开。但作家和乞讨者却有强烈的关联,你必须牺牲你移动的自由,你必须有一种“我承受得起”这样的孤独和耐心的样子,坐在发臭的角落或是书桌前,施舍或是灵感,就会垂怜于你。我无法放弃更多的自由为了追求另一种表达上的自由,但是唯有写作能让我心甘情愿放手一搏。

嗯,“乞讨者”,我赞同陈绮贞对“写作”这种行为,放下的这个奇怪定义。相比她在音乐词作上被赞赏许久的灵光与哲思,当她开始写作一本书,大概类似面临一次未知的旅行前的兴奋与忐忑。“乞讨”或者也接近“祈祷”,谁知道那一条路,到底会遇上美景,还是魔鬼呢?于是,不难理解一位一发专辑就热卖,一开演唱会就售罄的“女神”,还会重回大学校园去做一个温和的学生,去选修一门冷僻的叫“文学批评”的课。

等待者

陈绮贞在华语乐坛是个“现象级”的歌手。在这个时代,像她这样具有千万级票房营收号召力与庞大粉丝群的音乐人或艺人,在市场上,大部分会使用我们熟悉的艺人行销手段:比如各种过犹不及的网络营销,比如各种风格及形象上的快速迭代,比如各种资本与贪婪相交织的投机与运作……在她及她背后的团队身上,这些手段竟然几乎都绝缘了。“陈绮贞”=“默默做好创作就可赢得一切。”

如果说被调侃为“性冷感派”艺人代表的陈绮贞,那些高冷而不主动进行“曝光”的行为其实也是制作团队精心设计的行销手法。那么,她和他们是如何成功地在10年时间里一直保持并做到这一切的?这一直是我非常好奇也非常羡慕的一点。在我的灵感资料库里,“陈绮贞现象”也绝对是可以成为观察台湾文创领域“小而美”成就的典型案例,这里面有许多秘密与机缘,大概也是一个永远不会有正确答案的谜。换了一个人,或换一个时间,也许就会被搞砸了。

在我翻完《不在他方》大概两个章节,也顺带喝完了两杯威士忌之后,陈绮贞完成了《城市画报》大概2小时的封面拍摄环节(应该是希望把最好的状态留给视觉),带着一丝疲倦开始了与我的对谈。不过,她是职业的被采访者,那些倦意像是一部电影里出现的临时演员们,很快就被镜头忽略了,即使他们并没有真正消失过。上一次,我跟这位创作人的面对面访谈,远在2006年。

荒岛对谈

问:对一个创作人来说,时间永远是敌人,你是如何保有创作力的呢?

答:要相信一件事情,相信你的作品会活得比你久,这就解套了。因为相信这个,所以对作品反复检查的步骤就会严格很多。还有一个信念是你要相信它,这两件事很重要。如何做到呢?你觉得自己比较脆弱的时候,就不要跑去问人家:“哎~你觉得我歌写的怎么样?”你自己觉得它好它就好,如果你还需要别人的认同,就表示你自己还不够强,你对自己的作品信心都还不够。这两件事是必须要不断锻炼的。

问:进行声音采集计划是希望能在未来发酵一些什么吗?

答:我喜欢你用发酵这个词。各种声音搜集起来,该怎么用还在想,现在也有用几个段落在专辑里面。对我来说,做这个行动比录到什么更重要。这个行动本身是很有趣的。你听的一首歌到底是怎么来的?没那么容易。大家都习以为常,打开电台就有音乐,似乎得来就很容易。可有时候,一首歌就好像一个画面需要等待,甚至仅仅就是要等待两个字。当还没有更好的词,能让一首歌升级、发光。你就要等,等到你能力好到能够找到那两个字的时候。

问:你在追求什么?

答:一个精彩的人生。现在我们的资讯流通很快,很发达。我们以为有自己的价值观,可那其实是广告给我们的;我们以为创造了自己的话语方法,但可能是媒体给我们的;在这样子的状态下,让自己有点疯狂,或者有点浪漫,要让自己有点不一样,有点特别,是必须要自己花力气去追求的。不是说用一个app,或者有人告诉你“30岁前一定要做的10件事”你就去把它们全做了,那你还是活在别人的30岁。我所谓的追求一个精彩的生活,是需要去质疑你习以为常。当所有的人都在做一样的事情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跟他们踏一样的步伐?要稍微勇敢去问自己一下。

渴望者

大概是因为彼此年龄的增长,这里也确实有时间的魔术。正如我们这次开始谈论的《不在他方》,就像是“旅行的意义”的另一个文字版本。虽然,我们也都知道,一开始,土耳其在那首歌里只是想像。

若在我们对谈的小酒馆里来一次旅行,起点大概会是那杯用威士忌,果味苏打及冰块调制的酒。后来,我将这杯即兴乱调的酒命名为“旅行的意义”。因为,它喝起来一开始会是奇怪的苦涩。但只要你继续,最后会有一丝甜味从舌根后面翻涌回来。旅行,不一定要去远方,唇齿之间也可以。

那一晚的谈话,并未能抵达事实的真相而演变为无主题漫游。然后,只有一支无辜的录音麦克风在见证。不过,不管话题的终点是何方,很高兴依然可以从坐在我对面的这位音乐人的话语及神情间,感受到那个被滥用的词汇——“初心”。


正如曾觉得陈氏创作不再有突破的新意之时,却突然被那支《流浪者之歌》的MV重新吸引回来。用心尽力的创作,无须创作人过多解说,有独立审美能力的听众自然可以发现并欣赏,正如那个公式: “陈绮贞”=“默默做好创作就可赢得一切。”

走上台,不得不迫使自己背负使命感……但我就是无法放弃黑暗或凌乱的人生甚至是败选后的每一天都仍是支撑作品的基底,这样偏向雷蒙德.卡佛式的,看似清高或充满人生哲理但其实不过就是凡人每天的写照;这样承认自己平凡但不平庸的信念。

看来,这位陈绮贞才不管别人知不知道那个“雷蒙德.卡佛”是什么鬼。因为,不出通告时可以素颜到路边早餐店边吃早餐边安静看完两份报纸,并友善为围观粉丝签名的她;和那个演出时要华丽灿烂发放出最热的能量,以至于有各种对自己和对别人的高要求的她。这些各种看似矛盾不相容所组成的事实,才比较接近那个双子座歌手的基底。

访问第二天,我去参加了她在广州方所书店的新书分享会。免费派发的票在一个小时内就被抢光了,一千多人把书店挤满了,还有许多没有座位的粉丝,围在座位区外的圆形书架旁,一圈一圈拥挤着。这些人里,有稚嫩的学生,也有典型的森女系文青;有看上去呆板的学者,也有带着3岁小孩的母亲。在那一刻,“愚痴的人”们集体出现了。他们远远地,注视着讲台上的那位偶像;他们举着手机在拍,眼神里充满着幸福感,全然忘记了刚才被别人踩疼的脚趾。陈绮贞在台上说着,关于渴望:

渴望得到其他人理解竟然这么困难,但一个人是会被了解你的人吸引,不用灰心。世界上的电影、书、音乐、画……就是这些人在散发寻找伴侣的信息。不一定是面对面,但这些被用心创作出来的,都在渴望爱渴望理解渴望拥抱。有时候,也许你觉得身边没有同类;那么,也许你可以反过来散发这样的信息。就会有人走过来,告诉你,他爱你。

说完这些,她突然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座位区的最后那一圈圈拥挤的人们面前,直到可以清晰互相对视的距离。她停了下来,拿着一支不知哪来的向日葵,矗立在人群面前,微笑着耐心倾听;并回答那些,细碎又蕴含着长久渴望的问题。人们仿佛被聚拢在一个突然诞生的行星上,像是一个命中注定的约定,又像是一次漫长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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